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蹉跎一生的父亲

据我所知,父亲算是苦出身。他三岁父母双亡,七岁给地主放牛,十五岁参加工作。父亲家乡位于湖北神农架林区的房县大山深处,祖上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山民,经过几代人辛苦劳作,传至我爷爷这辈可算作村上的大户人家。

既是大户人家,自然容易遭人惦记。

当年,家乡总闹匪患,弄得民不聊生。

所谓土匪,实际都是一些活不下去的山民占山为王。有一次,家里一时凑不齐土匪索要粮钱数额,在与这些“老相识”土匪的拉扯中,爷爷奶奶被打伤;紧接着没几天,家里莫名其妙突发大火,宅院烧为废墟;偏偏那年又正赶上家乡闹瘟疫,爷爷奶奶都被染上,没多久,二老相继病故。

那年,父亲才三岁。

我1977年曾回家乡一次,所谓大宅院也就是几间茅草房,只是堂屋有几根烧黑的粗大柱子还依稀见证当年殷实。

父亲上有三姐一哥,他最小。父亲说,他曾有过一个弟弟,父母双亡后不久夭折。

爷爷奶奶去世后,家就散了。

大姐嫁人,二姐过继给一户张姓人家。

年长十岁的哥哥靠打临工拉扯下面最小的弟弟妹妹。实际上,十几岁的哥哥连养活自己都困难,弄得即便发霉的玉米糊糊也总是吃上顿没下顿。 父亲七岁那年,与他十岁的三姐一道被大姐接走。当保长的姐夫“搂草打兔子”,把家里几亩薄田和宅地也一并归在名下。

大姐心疼弟弟,出钱让我父亲读私塾,顺带帮着放牛打柴干粗活,三姐帮大姐家带孩子洗衣服干杂活。

当保长的姐夫是地主,这就有了父亲履历上“七岁给地主放牛”一说。

那年头,地主家生活并非想象那么富足,何况父亲始终是伙计且寄人篱下,所以,日子依然过得十分艰难。

“好遭耶啊!”是我三姑对当年苦难常挂嘴边的话。

1948年3月,父亲的大哥参军走了,当时父亲也囔囔着要参军,无奈岁数太小,部队不收,只能作罢。为这点事,父亲与他大哥几年不说话,父亲怪罪大哥没把他带出去。

1949年1月,房县解放。

1950年夏,父亲所在区公所的区委书记见父亲机灵能干又识几个字,把父亲拉进革命队伍。

那一年,父亲十五岁。

谁知没几个月,父亲被县委书记看中,成为县委书记的通讯员。

父亲说,通讯员是一个苦差事,除了跟着首长一起行军打仗和保护首长安全,常需单独执行送信任务。

他才是十几岁的山里娃,没见过这阵势。

有一天,他接到命令:独自去区公所紧急送信。

他毫不犹豫连夜骑着一匹骡子出发了。

父亲沿着盘旋蜿蜒山路一路狂奔,尽管熟门熟路,但面对四周时常响起零星枪声和黑灯瞎火的荒山野岭,他有些怯,步子也慢下来。

父亲说,他当时头皮发麻往前冲,不时把掖在腰间驳壳枪拔出来,捏在手中,准备一有动静就搂火。

几十里地山路,连吓带急,总算及时把信送到。

就为这点“小事”,父亲竟得嘉奖。

其实,父亲这次送信非常重要,信里要求区中队里应外合配合大部队歼灭一股盘踞在“挂榜岩”的国民党散兵游勇。

如今,“挂榜岩”已是家乡著名风景区。传说唐中宗李显被废为庐陵王贬迁房县后,在此挂榜招贤之地。

父亲长得英俊且干活手脚勤快麻利,很惹人喜欢。县委书记把他带在身边当成自己孩子。

1953年,县委书记奉命转业,转业调令是国营洪都机械厂(320厂)保卫处处长。县委书记借此机会,爱伶地把我父亲带出深山老林穷山沟。

父亲说,二千多里路,交通又不便,他们只能骑马出山,也算神气。 来到国营洪都机械厂后,当惯“老大”的县委书记不愿受约束,总惦记着调离。县委书记是江西九江人,正巧,时任中共九江市委书记冯安国需调任国营洪都机械厂副厂长,俩人彼此相互对调。

这一次,父亲没被带走,留在国营洪都机械厂总装车间当了一名飞机铆钉工。

父亲说,他当年给飞机打铆钉从来都免检。

由于工作肯下死力气,父亲20岁时已成中共党员。当然,他也曾有过几次“提干”机会,但均被婉言谢绝。父亲告诉人家:能做好自己事情已不屈人了。后来,父亲私底下跟我说,他没什么文化,希望我别重蹈覆辙。

父亲非常聪明,做事认真,任劳任怨。

1969年,全家下放县城,买不起家具,从没干过木匠的父亲竟然自已动手制作出全套家具。

我自叹不如。

父亲一生勤俭。他应算“有钱人”,五十年代,他就一人无牵无挂独享每月67.1元。自从成了家,有了我们兄妹三个孩子,他常常刻薄自已,我亲眼所见:父亲一碗水煮面条连一滴酱油都不舍得用。

他既当严父又是慈父。他把心交给我们,又对我们三兄妹管教甚严。小时候,我们在外闯祸,父亲从不责怪别人,总是先揍我们。

不经意间,父亲用此“那些该做那些不该做”方式,把一个“做人底线”以珍贵礼物形式赠送给我。

晚年的父亲说,一个山里穷娃能有今天,很知足。

父亲在世时,还常念念不忘当年改变他命运的贵人,总想着去寻找他们以表达谢意,为此,我给父亲凑了些盘缠,结果,父亲满世界囔囔,他有钱了,想吃什么都行。

然而,此时的父亲已被胃癌折磨得只能进食流质。

这就是我那苦命又要强的父亲。

今天,我大伯女儿从家乡专程来看望我母亲,由此勾起我对往事回忆。

谨以此文深深鞠躬献给我那蹉跎一生的父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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