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叫魂

午后,深秋的阳光像金黄的纱,给古老的村庄增添了一份静谧。娘的两间小瓦房,门窗紧闭。娘站在灶台边,佝偻着腰,脸贴着锅碗,轻轻地洗刷,连一点儿水声也没有。床上,儿子刚刚响起的呼噜声,直衬得屋子更加寂静。

“啊——娘!娘……”儿子突然发出沉闷而恐惧的叫声。

“狗儿狗儿,娘在呢……”娘慌忙跑去,一只碗“啪”地摔在地上,粉碎。

娘扑向儿子的同时,儿子也纵身从床上坐起来。

娘湿漉漉的手,一把抱住惊魂未定的儿子。

儿子硕大的头颅埋在娘干瘪的怀里,身子还在颤抖。

娘轻拍儿子的后背,轻声念叨:“不怕不怕,狗儿不怕,娘在呢……”儿子微微抬起头,幽幽地说:“娘,我没事了,你忙去吧。”可是脸依然紧贴在娘的怀里。

娘抚着儿子的后脑勺:“娘不忙,狗儿不怕……”好一会儿,儿子终于将头从娘的怀里抽出来,靠着床头,点一支烟,猛吸。

娘说:“狗儿,把门窗打开吧,外面阳光正好。”儿子摇头。

“狗儿,那就看一会儿电视吧。”娘说着就要开电视。“不!不!”儿子大叫,脸色发白——儿子这次回来,自己不看电视,也不让娘看电视。

娘继续洗碗,虽然动作还是那么轻,但还是打破了一只碗一只盘子——娘的心思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,自从前天夜里儿子一个人悄悄从城里回来,娘就仿佛丢了魂,做什么事的心思都没了。

吃晚饭时,儿子照例只划拉了两口饭,就推开碗筷,抽烟。

娘狠命咽下嘴里的饭——几天来,娘都是这样逼着自己吃饭的,她怕自己倒下了。

娘说:“狗儿,娘今夜给你叫叫魂吧。”儿子本能地摇头,一抬头,就见娘满头的白发正在灯光下瑟瑟颤抖,浑浊的眼睛正茫然地看着自己,不由地点点头。

夜深了,村子终于静下来。

娘来到门前的大榆树下,夜风很凉,娘不禁打了几个寒战。

娘一手抓着一小捆用红毛线扎着的细桃枝,一手攥着一个生鸡蛋,双拳叠放胸前,一边慢慢往家走,一边轻轻念叨:“狗儿,跟娘回家噢。狗儿,跟娘回家噢……”一直念到儿子的床边,娘蹲下,点燃碗里的黄表纸,还念:“狗儿回家咯,狗儿回家咯……”纸烧完了,娘给碗里倒点水,端起来,用桃枝蘸着纸灰水,在儿子的脑壳上点着,画着,依然不停地念着。

娘的声音突然高起来,惊喜地说:“狗儿回家啦!回家啦!”天没亮,娘就起床,将昨夜叫魂的鸡蛋煮了。

剥蛋壳时,娘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。

娘将鸡蛋洗了洗,送到儿子床头,似乎不经意地问:“狗儿,昨夜睡得香了吧。”儿子咬一口鸡蛋:“香!”娘笑了,儿子也笑了,却都是苦的——母子俩都知道,儿子昨夜睡得并不好。娘一连给儿子叫了三夜的魂。

第四天午后,儿子又一次惊醒后,母子俩不得不面对这几次的叫魂都毫无效果的现实。

“狗儿,这是咋的了?还记得你爹死那年吗?你才四岁。死鬼,死前还乱叫一夜,把你的魂给吓跑了,你连吃饭都不晓得往嘴里划了,但娘只一次就把你的魂给叫回来了。还有你十岁那年,同学落水了,那么深的水,你毫不愣神就跳下去,结果救上了同学,自己却被吓丢了魂,但娘也是一次就给你叫了回来。还有你上大学前那天晚上,你一个人到你舅爷爷家借学费……”娘喘了几口粗气——她的哮喘病又犯了,摸着儿子前几天还白胖胖的脸,“狗儿,这都咋了,咋越大这魂就越是难叫呢?狗儿,对娘说,你到底被啥吓丢了魂?”

看着娘惨白的脸,儿子张了张嘴,却什么也没有说,只把头蒙在被子里,任由泪水流。

娘决定给儿子叫一周的魂。

第七天夜里,娘正在大榆树下叫着“狗儿,跟娘回家噢”,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传来,接着,十几束刺眼的车光一下子将她的屋子紧紧地围住。

一个警察走过来,问:“大娘,杨县长家在这儿吗?”娘正懊恼着什么人破坏了她为儿子叫魂,不回答,依然念叨着:“狗儿,跟娘回家噢……”

“娘,不叫了,快回家,太冷了!”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,“噗通”跪在娘的脚下,抱着娘的腿,嚎啕大哭,“娘啊,儿的魂,您叫不回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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